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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C E-Paper vol.158-生活花絮

從《薩摩亞人的成年》與《依海之人》看人類學家工作的特色

2017經典閱讀-人類學小論文 作者 吳奕均

人類學之於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其他學門,似乎一直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依著自己偏狹、短淺的見識,筆者認為原因在於人類學家那獨特的工作方式。

但這份獨特究竟體現在哪些地方呢?又為什麼會有什麼不同之處呢?本文希望藉由閱讀、分析《薩摩亞人的成年》與《依海之人》兩本民族誌,找出人類學家工作的特色,並且在可行範圍內,討論這樣的工作特色,為人類學領域的研究帶來什麼影響。(所有的分析僅以上述兩本書為參考進行,因此對人類學家的工作方式或人類學的精神可能會有所誤會,為筆者現階段無法避免的問題。)

《薩摩亞人的成年》的內容主要描述女性人類學家,瑪格莉特˙米德於1920年代在玻里尼西亞的薩摩亞島嶼進行的研究。該年代在心裡科學的發展下,人們對於所謂『青少年時期』的既有觀念受到了挑戰,戰後的青年似乎處在一種無以名狀的焦躁之中,社會卻無法對這種現象提出解釋。實證學家苦於實驗條件的不定性而遲遲無法提出結論,而理論家的說明也不足以使人信服,而本書正是試圖以截然不同的、人類學的方法去回答這個無人能解的問題。

此處值得注意的是,米德所謂的『人類學家的方法』並非一般提到『研究』時會涉指的紙本文獻整理、或是以大量數據進行的統計分析,而是實地前往田野,對條件單純的社會進行觀察。米德與田野中的報導人一同生活,記錄他們的行為、言語,進一步分析背後的原因與脈絡,最終對最一開始的提問做出解答。所有的資料來源都從那六個月的生活中得來,若要說整份調查都是奠基在這份觀察上也不為過。

而更加特別的是,雖然是針對『青少年時期問題』所進行的研究,民族誌的內容卻花了大量篇幅在描述薩摩亞人的社會狀態、政治組織、權力關係,甚至將一個薩摩亞人從出生至衰老會經歷的都鉅細靡遺的記錄了下來,讀者因此得以大致抓到薩摩亞生活的輪廓。書中大多的章節都照著『概況描述-個別案例-原因/影響分析』的架構進行著,不僅是作者分析的有力背書,也讓讀者得以推知作者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依海之人》則是在另一種情境下誕生的民族誌:比起前者的研究有個明確的提問,本書只著重於分析斐索人兩種獨特的認同。南島語族最西方的馬達加斯加島上,有著名為『斐索人』的獨特群體,其認同建立於當下的行為,作『斐索』的事情使一個人成為『斐索人』,不受過去束縛、亦不與未來牽連,流動性的認同。但另一方面,他們亦有著固著不會改變的認同,一個人在死後只能屬於一個『拉颯』,此種單一的『拉薩』認同儼然與流動的斐索認同大相逕庭。作者欲藉由這本民族誌,探討斐索人的兩種認同,進一步解釋「非類屬性」和「類屬性」兩種相對立的認同如何作用在同一群人身上。

比起《薩摩亞人的成年》,本書更能夠清楚看見人類學家的工作方式和過程,這兩者的差異源自於作者田野本身的不同:『薩摩亞人』是位於特定島嶼的族群,米德暫居於田野,雖藉由與報導人相交往取得資料和觀察,卻仍舊是『外來的研究者』;但亞斯圖提所研究的『斐索人』卻是建立在當下行為所產生的認同,這樣特殊的認同群體使作者能夠透過實踐,真正意義上的成為斐索人、成為『研究對象的一份子』。因為後者的研究建立於實際成為田野的過程,所以比起前者傾向於整理『結論』,本書中對於『研究過程』本身著墨較多,我們也得以一窺作者思考、推論的脈絡。

亞斯圖堤在貝塔尼亞以一個相當特別的身分進入田野:她被當地的斐索人收養,成為他們的養女。這是一個對研究十分有利的身分,而作者自己在書中亦表示自己『從未覺得自己的性別或年齡匯兌能獲得的資訊、或能參加的活動帶來多大影響』,因為更重要的是她與接待家庭間的關係,而這項關係的建立,仰賴他們『彼此付出同樣的承諾、與忠誠。』

書中還有提到作者被當地人認為『學很快』,因為她『經常問問題』。對作者來說,單單只是觀察顯然是不夠的,書中許多資訊的堆疊都是以作者的詢問開頭,有時是稍微正式的訪談,更多時候是介入已經發生的討論或紛爭之中,而那些被作為分析材料的資訊正是從中而來。

由上述兩本書的例子,可以對人類學家的工作特色做出簡單的歸結。

首先,人類學研究大多是以其他的民族為對象,為了回答自身文明無法回答的問題、或了解不同於自己的文化特性而產生。其次,進行研究的方式必定涉及研究者本身與田野的互動,這互動的程度從只是進入田野到成為田野的一份子都有。至於互動的內容又是如何呢?這點似乎受到研究主題、報導人、甚至研究者自身極大的影響:較為共通的是兩者都進行了採訪,但前者進一步透過了與當地女孩(研究對象)閒聊取得生活中細碎的資訊,後者則是以不斷的主動提問化解未知的疑惑。最後是研究時間的長度,米德花了六個月、亞斯圖堤則是一年半,兩人都在田野待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那還僅僅是待在田野的時間而已,筆記的整理、資料的分析等費時的工作也算進去的話,人類學研究顯然是時間跨度很長的研究。

在閱讀的過程中,我所注意到的是,對於一個單一、範圍限縮的提問或研究主題,人類學家卻似乎往往必須先了解整個民族的全貌方能提出回答,這點與(筆者所粗陋認知到的)社會學、經濟學等大不相同。後者在提出問題後,便會不斷的削減、限縮自己的研究主題,使變數被控制在最小範圍內,好在這個範圍內提出完整而接近無瑕的結論。但人類學家若要回答單一的問題,卻不能忽略社會中任何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小細節,可能對研究對象造成的影響。因此,要了解薩摩亞人的青少年為何沒有所謂的『青春期現象』,就必須先知道整個族群中的政治關係、人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兩性之間的分工等;想知道斐索人如何同時擁有兩種對立的認同,就不能不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面對歷史的心態、看待親屬的角度。人類學的提問往往無法從一個視角去解答,因為答案就如人的生活本身那般複雜、易受影響。

《薩摩亞人的成年》的寫作架構透露出了人類學家得出結論的過程:普遍狀況是由個案中觀察、整理而出,而結論又是藉由推論現狀背後的意義和型塑的原因得來。這樣的過程足見人類學家若要取得一個完整的結論,零碎個案顯然佔有其重要性。而《依海之人》中則在字裡行間頻繁的註記報導人的原文,告訴讀者這句話的字面意義,是因為在研究的是對自己與讀者都截然不同的文化,許多意思相同的詞句若忽視字面上的意義,容易因此錯失該文化思考的脈絡。此外,作者也在許多遇到轉折的時候特意深入去探究,乍看之下雖然是在無關之處繞遠路,事實上卻可能成為最初的問題一個全新的解答方式。

我認為人類學家最根本的特色在於『以全面性的觀點去回答單一問題』這件事情上。這樣的工作特色使人類學成為一門無法在只關注特定領域或個案、必須雜揉多家理論的學門,這是人類學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領域關鍵的不同之處,也是人類學研究的價值所在:人類學,研究人類的學問,正如它所研究的人類本身,並不是單一的領域、特定的個案所能夠定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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