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C E-Paper vol.131-生活花絮
孤獨世界的輕巧—從《刺蝟的優雅》一書中看其特殊的資本、場域、慣習
經典閱讀-社會學小論文 作者柯佩吟
一、研究動機
《刺蝟的優雅》(L’élégance du hérisson)只是一般大眾文學,卻在具富故事張力的情節中靈巧地帶出法國社會的階級狀況與人生中難以預測的起落轉折。書中的兩個核心角色——荷妮‧米榭(Renée Michel)與芭洛瑪‧喬斯(Paloma Josse)因為角色小津先生的出現,開啟了三人對於藝術、音樂、哲學、社會…等體悟的交流與相互影響。這本書一直是我的愛書之一,它建立了一個十分彈性的空間,可以從文化、社會學角度來深入探究法國菁英文化與社會階級;亦可在閱讀中建立自身與角色的連結性,在角色的情緒與語言中看見社會的腐敗與生命的缺憾,並從中得到宣洩與舒緩。而書中人物涵蓋門房、貴族、女傭…等階級,但彼此卻各自有自己的美學觀點與智慧,且能平等交流,這在我對社會學的認知中是非常衝突的。我以閱讀此書的感受及對角色的理解為主體,加入自身生活中觀察到的幾個例子,試圖找出這之中是否存在所謂的「資本[1]」及專屬於其空間的「慣習[2]」,以及是否有一個「場域[3]」讓書中這些看似毫不相關的人物,能夠跨越階級間的偏見與不平等,共同聚集在一起。
二、研究問題與假設
《刺蝟的優雅》一書的戲劇張力在於書中兩位女主角的強烈對比,門房荷妮代表了法國階級制度下一個不符合現代社會的、不受勞動法保護的職業;出身貴族人家的11歲女孩芭洛瑪則是宰制階級裡一位個性反骨的例外。兩者在身分上便有強烈的對比,更別提她們還跨越了相差約五十歲的年齡差距。「他者[4]」——小津先生的出現,是推動兩人相識強而有力的力量,但使三者更加緊密聯繫的因素是什麼?是經年累月的世事觀察,還是天生的才華或敏銳的美學眼光?在此我假設三者所擁有的共通資本為一「資本」,而依此資本所延伸出的場域為一個他們能夠平等對話的平台,而三者能在這之中打破階級所帶來的牽制。並從中探討此書是否因為描述了這樣的場域,使得讀者能夠融入語境,在現實生活中潛移默化地學習了此空間的慣習,而理想中的跨越身分的友誼得以實踐。
三、研究對象
書中主要的三個角色荷妮、芭洛瑪、小津先生。
四、研究方法與限制
為避免此篇小論文走向通篇的文獻分析與文句註解,我以自己對角色的分析理解,加入自身觀察現代社會、台灣現況,試圖做出對話。但若要將我在書中探討的現象與現實生活互相照應,做一個詳細的比較,那麼我在生活中所認識的對象無法一一對照書裡階級分明的情形,因此我無法得知假設在現實中的可行性。也因為對法國社會、書中提及哲學、藝術等未有深入研究,並無法加深此方向的探討。故此篇文章會偏向從角色來反思現況,較缺乏嚴謹的定義與架構。
五、研究內容
(一)孤獨世界之所以輕巧
在找尋所謂的特殊資本、場域、慣習前,我們可從書中找出兩位女主角的共通點—-自身的孤獨與寂靜。這樣的孤獨有其重要性,使荷妮與芭洛瑪能夠拒絕社會階級深入其內心世界,因而保留對美的敏銳與細膩[5],以及用自己未經主流意識修飾的眼光去探索世界。更在相遇之後,讓兩人的世界裡多了對生命、生活輕巧優雅的態度。若從社會學角度來看,這種被保護的美學與品味眼光,就像是使人能夠大放異彩的資本(亦即美感、天賦)。而門房荷妮所處的狹小樓房,就像是這種孤獨場域的具象化,它是陰暗而不受注目的,但裡頭簡陋的配備卻承載了主角三人對世界、美的討論和眼光。我認為這樣的空間並不只侷限於書中,在現實生活中確實存在,布赫迪厄的階級品味論在這裡派不上用場。它像是一個隱性的社會,打破世俗的階級框架,使人可以擁有相同的文化資本。
(二)荷妮——雙重身分的慣習衝突
荷妮出身農村,家境極為貧窮也只受過小學教育,和她豐富的內涵及思想形成強烈反差。在她身上有強烈的身分衝突與矛盾。在書中可以得知,造成她遵循現實階級關係和私底下營造不同生活風格的主因來自姊姊在貴族家庭當幫傭經歷的悲慘遭遇,使得她相信階級無法被打破,但卻又無法自拔地熱愛學習,因而產生矛盾。結束小學教育後,荷妮的知識與資訊大多取自市立圖書館,但她卻不像一般人會去追求貴族社會的上流生活,因她深知宰制階級的空洞和腐敗。在此我將荷妮的洞察力視為一種天賦,亦即資本的一部份,她藉此在私底下營造了隱性的、不為人知的生活風格,兩種截然不同的資本、場域、慣習就此並行。
現實社會中,打破階級慣習、力爭上游的例子並非沒有,但真正能超脫宰制階級的象徵符碼,保留幾近完整自主性的人卻是少數。我認為荷妮是這樣的特例,她在外在形象與內心世界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點,使她遊走在階層間的隙縫中而不被定義。在她創造的這個場域裡充滿矛盾與反差,但卻寧靜平和,甚至在書末歡迎他人的加入。
(三)芭洛瑪——無秀異的宰制階級
在認識荷妮之前,芭洛瑪計畫縱火燒毀週六下午空無一人的家園並自殺,意圖藉由生活的失序來給家人一顆震撼彈,使他們從虛無的浮華世界中清醒。她對自己家庭與貴族鄰居的強烈批判和荷妮私底下對上層階級的諷刺相仿。身為一個宰制階級,她擁有超齡的知識與物質生活的富足,但她幾乎不予任何人交談、盡可能表現年幼無知,以避免自己走入她一直鄙視的上層階級的慣習,這和荷妮的行為有異曲同工之妙。和荷妮一樣,芭洛瑪也具有極度敏銳的洞察力和才智。若排除所有階級、身分、年齡等外在因素,兩人的本質可說是完全相同。我認為孤獨感是讓她們保留此本質,彼此互相觀察、吸引的主因。至於為何要去運用孤獨這個自保機制?我推測這可能也是兩人共通的天賦資本之一,否則兩者只能遵循社會階級間難以互動的常態,幾乎不會有交集。
我所處的台灣社會中,對文學、藝術等文化推廣不若法國;在我所生活的中下階層環境中,也難以看見對閱讀、藝術欣賞等習慣的培養與重視。但台灣的文創產業在年輕一代的努力下愈加開放,藝術、文化、商業等場域互相結合,對大眾起了一定程度的作用。這是否是一個我們可以努力的方向,讓沒有孤獨保衛機制或是資本已流失的普羅階級,能夠藉此累積一定的文化資本,甚至找到自己放棄的天賦;亦或者,我們將會適得其反地從此在商業化的資本主義社會裡更加地迷失?荷妮與芭洛瑪的另一個共通資本是「自省」,這是現代人極度缺乏的元素。在川流不及的歷史洪流裡,無論社會施以多大的力量試圖改變我們的慣習,我認為我們仍能如荷妮與芭洛瑪一樣,握緊自己所僅有的特殊資本,如同握緊了我們僅剩的自主性,並試圖將其擴大。
(四)使兩者連結的接榫:小津先生
我們難以從書中得知小津先生的生平與個性,但他所帶來的日本文化無疑改變了荷妮與芭洛瑪對生命與世界的詮釋,更是一個啟動特殊場域的開關。小津先生使兩人相識、更使兩者修正了原先對社會偏激嘲諷的心態。小津先生是不受階級意識影響的個人,他像是這個場域的推廣者,歡迎荷妮唯一的朋友加入門房小空間的討論。在這個場域裡,沒有宰制階級的合法性文化。荷妮的女傭朋友曼奴拉不若她一樣飽讀詩書,卻對生活有另一番自己的體悟與對甜品的細膩味覺,在這個場域裡,她依然能跳脫身分與每個人無拘束地談天。我們因此可以發現,只要能找出自己的天賦(對某樣事物的敏銳度與美感),就能擁有一定的自主性,來決定自己在社會中的價值,而拒絕慣習所想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成見。這是否是現實社會裡少許人物成功的原因?在宰制階級以「倡導個人價值、重視本身優勢」而行象徵暴力之時,真正把自己定位看清楚,而循著制度而上,晉升宰制階級卻無忘初衷的人,是否就是明白了這個隱性場域的作用?
(五)結局:被戲劇性中斷後的延續
書末荷妮的喪生給芭洛瑪很大的轉捩點,但荷妮所創造出的隱性場域是否會因此消失?書裡未明確交代人物後續,但芭洛瑪在離開太平間後對荷妮內心的傾訴,讓我相信她帶著對荷妮的情感與緬懷繼續前進。她原先的憤恨轉變為和小津先生相同的沉穩與包容,隱性的場域不會消失,芭洛瑪和小津先生會持續使其運作,等待另一個相似的人出現。
六、結論
從上述的分析來看,這個隱性的場域確實可能存在,其運作的規則很簡單,就是拋卻世俗成見的思想交流。這之中的資本是複雜而多元的,同時也十分抽象,但大抵上都脫離不了天賦帶來的影響。可是在現實社會裡,能夠保留自身興趣不受外力形塑的機會少之又少,尤其在台灣有較為嚴重的主流科系迷思,我們勢必需要更大的毅力來尋找自己的定位與道路,以及維護自己與生俱來的才能。隱藏的場域在書中完全消彌了階級帶來的影響,在現實中未必能如此完美地運作,但至少,它提供讀者一個去實踐它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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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 Bourdieu《布赫迪厄社會學的第一課》孫智綺 譯(台灣:麥田,2002):73 此處資本所指為布赫迪厄所提資本概念之延伸,偏向個人美感與品味,以及對哲學、音樂、藝術等抽象性概念之理解能力,或是其他較為抽象的感覺元素,我將其獨立出來,歸類成為一特殊資本,註二、三之「慣習」「場域」同理,也是引自布赫迪厄並加以延伸。
[2] P. Bourdieu《布赫迪厄社會學的第一課》孫智綺 譯(台灣:麥田,2002):99
[3] P. Bourdieu《布赫迪厄社會學的第一課》孫智綺 譯(台灣:麥田,2002):81
[4] Muriel Barbery,《刺蝟的優雅》陳春琴 譯(台北:商周,2013):15 王思南醫師在該書導讀定位小津先生為一個文化中的他者,即促使兩主角認識的媒介,並認為小津先生所帶來的日本文化具有文化中的「他性」,帶給在文化認同中掙扎的兩主角幾近救贖的力量。
[5] 這裡的所指的美採用簡化的哲學概念,它不一定是對於藝術繪畫或音樂的欣賞,而是一個內心感覺。我們看見一個具象事物,能夠感受到其帶給內心的愉悅情感(例如書中芭洛瑪對於運動員的肢體觀察),便是一種對美的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