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C E-Paper vol.152-生活花絮
認同的更多可能
比較斐索人、台灣原住民的認同模式
2017經典閱讀-人類學小論文 作者 鍾澐
前言
婓索人的族群認同是建立在實踐上,換句話說,不管你過去為何?只要你做了[1]婓索人該做的事、表現的很婓索,那麼你就會被認同是婓索人。然而,台灣的原住民族卻不是如此,比起外在的表現,他們更注重的另一回事-血緣。乘載共同歷史、文化的人,被構成同一個族群。很明顯地,二者之間是截然不同的認同模式。拿來做比較的話,我們會對認同有更全貌的了解,同時,我們對於人類社會文化的想像也會更多元。
認同的概念
首先,我想先談談什麼是認同?我們可以初步地將認同分為先天的和後天的。先天的部分可以用歷史、血緣來理解:擁有共同歷史、乘載共同的文化,或是一生下來的膚色、使用的母語...等。後天的部分則是由行為來理解:對擁有共同行為的人產生認同,值得注意的是:這裡指的行為並非單指行動、動作而已,擁有共同的興趣、關注相同的議題...在這些擁有相似經驗的人之間也是會產生認同的。
但是,實際上,將認同二分成先天/後天其實並不精準。例如:膚色是可以後天改變的,學習新的語言也不是不可能。以我自身在蘭嶼的經驗為例:當地人總是叫我再晒黑一點,跟老人家講話時多使用達悟語。另外,因為後天的行動而被當地人所認同也不無可能。[2]峇里島的鬥雞就是一例: 人類學家Glifford Geertz一開始進入峇里島的村子時,當地人視他和他妻子為外來者。直到有一次Geertz和他妻子去看鬥雞,峇里島的男人非常喜歡鬥雞,透過鬥雞建立起來的不只是物質上的滿足,名望和地位才是更重要的,但是在當地鬥雞是被法律禁止的。當警察要來鬥雞場取締時,峇里人一哄而散,Geertz夫婦也選擇跟著峇里人一起逃跑,而非留在原地,出示相關證件以迴避警察的取締。這樣子的行動,使得他被當地人接受,他也成功的進入了峇里島的生活。
這個例子讓我們看到了就算原本不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只要找到當地的文化規則,還是可以被當地人所認同的。
婓索人的認同模式
再來我們回來談談婓索人。如我在前面所提到的,[3]婓索人的認同是建立在實踐上,而且只注重當下,你過去是誰並不重要。就算你上一秒是婓索人,下一秒也有可能變得不是婓索人。
要成為一名婓索人,你必須要住在海邊、習慣如何在沙灘上走路、學會怎麼看海象,知道今天的天氣適不適合出海捕魚、知道有關船的知識(造船、操縱船)、吃魚的時候如何吐魚骨。如果你從海邊搬到內陸,那麼你就不「婓索」,但如果你在內陸很會造船、吃魚吐魚骨,那你就很「婓索」、如果你在海上釣了很多魚,那麼你就很「婓索」,但是如果你暈船了,那你就很不「婓索」。
我們可以說婓索人的認同是無視於時間的,可以完全地捨棄過去。也因此,婓索人並不注重歷史,也不從歷史中學到教訓,因為那樣就不「婓索」了。這也是為什麼[4]婓索人要避免被王國納入的原因,因為他們並不想要被王國納入殖民者的歷史之中。
台灣原住民的認同模式
台灣原住民的例子,跟婓索人有很大的不同。他們非常在意自己是誰,以自己的歷史、神話為傲,謹慎遵守祖先留下來的禁忌。在公共談話的場合,老人家也時常談論他的祖先的歷史、神話給後輩知道,年輕人遇到不懂的禁忌也時常請教老人家。台灣原住民對自己的認同是可以從對歷史神話的重視、土地的感情、原民運動的策略...等面向去探討的。
在這裡容我只舉一個台灣原住民對歷史神話重視的例子-邵族的族群起源:
邵族本來並非住在日月潭一帶,他們是在狩獵時,跟著「白鹿」而來。邵族人隨著白鹿來到日月潭邊,被稱為「土亭仔」的地方,接著白鹿便跳入潭中,游水而去(也有一說是白鹿被殺了)。當晚帶頭的邵族人做了個夢,夢到一位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自稱是將他們帶到這裡的白鹿,希望他們住在此地,之後獵人們回到原部落,帶了一批人到日月潭一帶,定居於此。
而日月潭中心的拉魯島是邵族祖靈沉睡之處,在巨大的茄苳樹上,住了一位最高祖靈Pathalar,祂是法術的祖師,所有法術都傳承於祂。當部落中的女性想成為女祭司(先生媽)時,一定要經過Pathalar同意,若Pathalar願意教她法術,便會在晚上進入她的夢中。
-節錄改寫自《台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日月潭與拉魯島的歷史-台灣的心臟》
我們可以從族群的起源了解到,他們怎麼看待自己的歷史(認同自己是誰)。同時,[5]我們也不該把歷史和神話一刀兩斷,因為它們二者確實是可以達到某種程度上的互補,對於建構族群認同會有更全面的想像。
在對土地的感情的這個層次,我想拿出來談的是他們非常在乎自己祖先所留下來的土地,地域性是非常強的。在「沒有人是局外人」原住民運動裡,主訴求就是要向殖民政府要回傳統領域,台灣原住民對於祖先留下來的土地的強烈情感似乎已經不言而喻。原住民歌手巴奈也有以對土地的情感而創作的歌:
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去為了山谷裡的大合唱 我一定會大聲唱歌再也不走了 naruwan na iyanaya hoiya ho hai yan 哎呀....太平洋是美麗的媽媽 哎呀....都蘭山是美麗的媽媽 naruwan na iyanaya hoiya ho hai yan naruwan na iyanaya hoiya ho hai yan
-節錄自《大武山美麗的媽媽》
最後,關於原住民運動策略的部分。我們可以看到原民社會運動者一直在做的事,就是為了讓大家正視台灣原住民才是這塊土地上真正的主人。例如:「正名運動」就是要藉由恢復母語名字來找回和祖先、土地的連結。「還我土地運動」和最近的「沒有人是局外人」都是為了取回那些原本屬於祖先的土地。「拆除吳鳳銅像」則是不讓歷史的話語權都在殖民者手中,讓原住民來說自己的歷史。如此一來,才能建構出當地觀點的族群認同。
除此之外,我們還常可以看到原民運動在號召群眾的手段,多是圍繞在土地上、語言上、血緣上,藉由這些先天的東西,來建立認同。常常會有-因為我是誰,所以我站出來-的想法出現。
討論和結語
我們可以從上面的例子上看到,婓索人和台灣原住民不只認同模式不一樣,對於土地的感情也很不一樣。婓索人的認同是流動的、講求後天的。台灣原住民的認同則是注重歷史、看重先天的。婓索人並不重視土地,然而台灣原住民卻視土地是祖先留下的重要的資源、實踐文化的空間。婓索人不重視土地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他們並不重視歷史,所以對於歷史的載體-土地-的情感也沒那麼濃烈。當然,婓索人不種田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前面我們討論了認同的多種可能,而這些豐富的多樣性,正是人類社會的寶藏。重要的是,沒有一種生活模式是最好的,我們總是可以在經驗過後發現:咦?好像這樣也可以。而且,我們永遠可以發現另一種生活模式。
[1] 住海邊、捕魚、造船…etc
[2] 《深層遊戲:關於峇里島鬥雞的記述》,Glifford Geertz
[3] 《依海之人》,Rita Astuti
[4]「 如果國王來到海邊,婓索人就出海,因為他們懶得在村子裡等著見他。」同時,我想婓索人之所以可以那麼乾脆地出海,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跟土地的連結並不強烈。
[5] 《神話與意義》,Claude Levi-Strau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