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C E-Paper vol.203-大學意識
台大意識報
【「4.05」布條下】原民加分不能討論?請看見那位「坐在班上的同學」
記者|許采蘋
編輯|歐孟哲
意識報長期關注原住民族土地正義、校內原民學生處境、原住民族狩獵與文化權等議題。相對需要長時間資料收集的專題報導,當下這些校園中的行動、訴求,與抗爭者的身影需要被更即時的紀錄與傳播。不論「4.05」或「1.35」,在他們的生命中皆非單純的數字;公眾口中的「政策討論」,是他們真實的生命經驗。本次【「4.05」布條下】系列報導,意識報前往校園原民學生抗爭的現場、訪問不同的組織、同學,紀錄他們的行動,探問他們的經驗與理念。作為學生媒體,意識報與這些行動者站在一起,「我們不會就這樣算了」。
「老師,為什麼原住民可以加分?」
台大社工系副教授Ciwang Teyra 長期研究原住民族歧視與歷史創傷,他的分享從原住民族學生求學歷程中時常遇見的真實經驗談起。在不是以原住民族為主體的學校裡,一個班級可能只有一到兩位原民學生,當其它同學直接向老師問起加分制度的緣由時,這些原民學生就頓時成為全班同學目光的焦點。「不管這個說的人他的意圖是什麼,在那個環境中,同學們的目光可能就往他身上看,開始看著這個人。」Ciwang 在訪談中聽到原民學生的親身描述是:「我感受得到大家的這些眼光看到我這裡來,我頭就會低低的,但我感受得到⋯⋯」
5月18日週四晚間,即便室外天氣悶熱,小福樓前依然聚集了快佔滿整個廣場的學生與教職員席地而坐,參與為時三小時的「升學優待工作坊」。此工作坊由台大學生會轉型正義小組、原住民族學生資源中心合作與原聲帶社合作舉辦,邀請台大法律系陳昭如教授及台大社工系Ciwang Teyra教授針對原住民族升學優待制度進行演講。在台大發生言論自由月的「火冒4.05丈布條」事件後,主辦方臨時於講座前一晚,宣布活動場地由原先的社會社工系館,改至布條懸掛位置旁的小福廣場。
「我會不會就是他口中那個不夠格的原住民?」
Ciwang透過研究中個案的生命經驗回答「為何以戲謔角度談論原民加分制度會是造成傷害的歧視性言論」。除了同學於課堂直接向老師詢問「為什麼原住民可以加分」,讓原民學生面對全班同學目光關注的尷尬處境外,試圖回答問題的教師也常以「原住民有些部落很窮、沒有什麼條件可以升學,所以有加分」解釋,但這之中對「弱勢」的預設帶來的是更多的問題和質疑。
「這是我們真實訪談的故事,這個學生就在全班面前被同學指責說『老師,某某某同學他從小在台北長大,他為什麼可以加分?他沒有很窮,他跟我們住的地方一樣,受一樣的教育,為什麼可以加分?」
更甚者可能面臨「你是原住民嗎?你會講族語嗎?你懂原住民文化嗎?如果你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可以說你是原住民?那你為什麼可以加分?」等對原住民身分的質疑。聽到這些質疑的原民學生,最初是產生負面情緒,長久下來更內化為對自我身份的懷疑。「我會不會就是他口中那個不夠格的原住民」的想法,可能會讓這群原民學生在與同儕的互動上出現困難,甚至影響他們的學業表現。
「這個升學加分的議題,這樣的討論方式,包含了對原住民的污名或歧視的言論」Ciwang指出。「不管你今天是有意無意、善意惡意的,或許並沒有意圖傷害,但這些言論其實對原住民學生來說是會受傷的,他也可能會因為這樣一直跟人保持距離。」
從來就不只是「說說而已」
「啊如果只不過說說而已,你為什麼那麼看不開啊?」陳昭如點出,發表言論者常以「只是說說而已」看待自身言論,認為有問題的是聽者那一方,也因此聽者常受到「你很沒幽默感、你很玻璃心、為什麼講一下你就那麼生氣那麼受傷」等言論的質疑。
回應此類想法,他認為應該重新思考言語跟行為的二分,言語如同行為,是具有傷害性的。如果甲打了乙,人們往往會認為是甲的問題,但為何當言語成為攻擊的工具,人們卻會認為言語沒辦法造成傷害?甚至轉而檢討、譴責受害者?
Ciwang則指出,國內外研究皆證實,長期接受到互動當中、以言語進行的隱微歧視,會對受歧視族群的身心健康狀況造成負面影響,進而可能造成受歧視群體的物質濫用等更加負面的處境。
以「歷史正義」或「人才培育」的觀點理解原民加分制度
「以當代分配式正義的視角去理解原民加分政策是值得挑戰的」Ciwang表示。他主張以對歷史不正義賠償、培育原住民人才的立場看待此政策。
教師最常用來回應學生對加分制度疑惑的「原住民部落很窮、沒有條件升學」,其實是「分配式正義」的觀點。Ciwang點明,「我們學校的學生最關心的或許是,不在部落長大的原住民為何可以加分,明明他沒有很窮、跟我們住的地方一樣、受一樣的教育,他為什麼可以加分?」
「如果你開始看台灣的原住民族殖民歷史,你會知道我們台灣有經驗過非常長期的、原住民族土地的不穩定性,有不少的族人從部落開始移動到都會區⋯⋯因為土地政策、貨幣經濟,造成生活很大的變化。」由此,Ciwang認為應從集體視角來看,「加分某種程度,如果以一個群體、積極的人才養成的(角度)思考,它是一個往原住民族自主自治路線在想這件事。」
面對近期對原住民加分政策的爭論,Ciwang也坦承此政策的存續是有待討論的議題,目前在原住民族社會也有非常多的對話。當代原住民族社會內部是多樣和異質的,在原住民加分政策上,原住民族社會內部仍需進行更多的討論。
「言論自由市場論」應受到質疑
「我覺得我們現在與鄭南榕當年主張百分之百言論自由的時代有一段距離,」陳昭如說道。「當年鄭南榕主張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他要去對抗的是戒嚴體系、剛解嚴之後的政府對於言論的檢視,我們現在所處的情境和他當初所處的情境好像有一些不太一樣。」
「我個人高度懷疑這種言論自由市場的理論」陳昭如認為市場從來都不是自由的,有權有勢的人能從中獲得比較大聲的支持。當人們預設遭遇言論攻擊的人應以言論反擊時,其實忽略了遭受攻擊者可能位處於弱勢,反擊的作用無法比擬攻擊者,更甚至是沒有反擊的能力。
「人們對管制經常存在著一種害怕,擔心管制容易造成寒蟬效應⋯⋯難道沒有管制就不會有寒蟬效應嗎?」
他進一步以網路霸凌為例說明,「有人說你不能回嘴嗎?沒有人說你不能回嘴。但是你能回嘴嗎?你回嘴有用嗎?」他認為多數時候人們不敢講話並不是因為被管制了而不說話,反而是因為不管制導致的競爭才使得弱勢者不敢發聲。寒蟬效應從來就不只是法律對言論的介入與管制。
「討論議題」之前,從面對自己的情緒開始
在分享的尾聲,Ciwang 向在場聽眾提出一個問題,「想問大家你真的(對原住民加分制度)不舒服的是什麼?」
Ciwang表示,討論議題時的自我覺察很重要,當開始對談論議題時的情緒有了自我覺察與省思,才能夠釐清自己在談論原民加分制度時,是單純對制度感到不滿,還是背後隱含著對升學體制、考招制度的不滿。唯有誠實與自己對話、面對自己的情緒,才有辦法認真思考、談論這個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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